南溪聽水

　　在莽莽蒼蒼的神農架林區，有一條小小的溪流，當地人叫它南溪。

　　南溪位于木魚鎮神農壇村，巍巍高山腳下，溪水潺潺流淌，一年四季，晝夜不舍。在神農架林區，這樣的溪流不知有多少條。然而，南溪卻以它獨特的魅力留住了無數人的腳步，成了網紅打卡地。神農架是陽剛粗獷的，南溪卻是溫柔細膩的；神農架是巍峨龐大的，南溪卻是小巧精致的；神農架是讓人仰望的，南溪卻是惹人憐愛的。越來越多的游人來到南溪，尋找心靈的慰藉。

　　我是癸卯年仲秋來的南溪。神農架大名如雷貫耳，我卻是第一次與它相會。從興山站下了高鐵，一頭就扎進大山的懷抱中。站在站臺上環視周圍的群山，感覺特別的新奇。從興山到南溪，一個小時的車程，我仿佛是在一幅巨型山水畫中行走。道路左側的懸崖峭壁如刀劈斧砍，仿佛隨時都會壓迫下來；右邊則是一條流淌不息的河流，河流并不寬，但水流湍急，汩汩流淌，一路相隨。河水清澈湛藍，水面倒映著白云、高山和樹木。接站的朋友告訴我，那是香溪河，傳說當年王昭君經常在水邊洗手洗衣，留下了一股經久不衰的香氣，不信你聞聞，現在還有。我搖下車窗，鼻息中果然有一股清香，似有若無，沁人心脾。

　　到達南溪，已是暮色四合。享用了風味獨特的農家飯，大伙兒相約著散步。山村的夜晚半明不暗，道路兩邊的路燈如瞌睡人蒙眬的眼睛，反倒是滿天的繁星閃閃爍爍灑下一地清輝。四圍的群山在夜幕的掩映下，線條也顯得很柔和，在夜色中留下了靜默的剪影，并不似白天看到的大山那樣陡峭險峻。山村的夜很靜，不知名的蟲鳴也是小心翼翼的，仿佛怕驚擾了夜眠人的清夢。反而不知是哪兒傳來的嘩嘩水流聲，在寂靜的夜里聽得格外真切，也格外悅耳。夜宿南溪梅園，水流聲不絕于耳，這一夜竟睡得格外香甜。后來聽主人說，很多客人專門來南溪聽水聲，南溪的水流聲治好了他們多年的失眠癥。

　　第二天早起，我就迫不及待地去尋找水聲的來處。原來這水聲來自梅園兩側的瀑布，瀑布都不大，一東一西，仿佛分掛在梅園雙肩的兩條白練。東邊的瀑布較低，從客舍下方的石壁上流入南溪，聲音比較輕柔；西邊的瀑布較高，從客舍北邊的山上瀉入西邊的水潭，水流與水面相激發出很大的聲響，綻放一朵朵浪花。梅園是徽派風格的建筑，白墻黛瓦，典雅清秀，毗山臨水，動靜相宜，靜中有聲。

　　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南溪。每天早晚，我徜徉于南溪兩岸，陶醉于南溪秀美的自然風光。

　　清晨，天剛蒙蒙亮，我便出門了。我喜歡在山道上漫步，看著鮮紅的太陽從東邊的山頭緩緩升起，看著薄霧在陽光下慢慢消失，欣賞南溪的山山水水、鮮花草木；我在附近村民的地里看看莊稼，與早起干活的村民聊上幾句，問問地里的收成、家里的收入。晚上，我和友人順著南溪散步，辨認著天上的一顆顆星星，慨嘆南溪的景致如此美麗，在這美好的山水間徹底放松身心，放飛心情。

　　在南溪的幾天里，流水的聲音從來沒有中止過，無論白天還是黑夜，無論清醒還是夢中。我發現，這里的水是活的，是一直流動的，很少有靜止的。不必說從山上飛流直下的瀑布，就是河水也是流淌不息的。有一天早晨，我在山道上散步，耳畔傳來潺潺的流水聲，可是卻“但聞流水聲，不知水流處”。于是，我俯下身子側耳傾聽，根據水流的聲音細細尋找，終于確定了大致的方位。我扒開山坡上茂密的草叢，一條清亮亮的小溪出現在眼前。它哼著歡快的曲子，跳躍著滑下山坡，穿過道路下面的涵洞流進南溪。這一發現帶給我小小的欣喜。

　　主人見我喜水，于是帶我們去了天生橋。天生橋的瀑布帶給我們極大的震撼，那真是“飛流直下三千尺，疑是銀河落九天”??！天生橋是由發源于老君山的黃巖河沖擊而成的天然“石橋”。進入天生橋橋洞，只見一條飛瀑從高大巖壁上激飛而出，似銀河瀉地，玉珠飛濺，在陽光照耀下揚起層層水霧。水霧氤氳浮動，如夢如幻，不時能看到漂亮的彩虹。天生橋暗河的水流出后，呈水簾狀瀉于深約2米的“鷹潭”中。驚濤拍岸，氣勢磅礴，嘩嘩的水聲在橋洞內發出回響，如狂獅怒吼。瀑布聲與兩岸的鳥語聲相互交融，宛如一首峽谷奏鳴曲。與天生橋瀑布的慷慨激越相比，南溪的瀑布真是太溫柔了。

　　來南溪之前，聽到過許多有關神農架的傳說，其中最神奇的就是野人的傳說。這些傳說給神農架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，讓人既好奇又有一點點害怕，就像小時候聽鬼故事一樣。我一向對大山懷有某種敬仰，凡是敬仰必定產生一定的距離感。這次來神農架，我也是帶著這種心理預期來的。但來到南溪，我卻毫無神秘感和陌生感，只是覺得內心很安寧、很安靜，仿佛回到久別的老家一樣。

　　這種感覺從何而來？首先要感謝南溪優美的生態環境。南溪是濕漉漉的，山上流下數不清的瀑布或泉水，地上流淌著河水或溪流，空中還時不時地飄下零星雨滴或毛毛細雨。如此豐富的水資源，加之氣溫適中，自然資源也就豐富多彩。在南溪，我們見識了聞所未聞的神奇植物，比如文王一支筆、七葉一枝花、頭頂一顆珠、江邊一碗水。如果不是當地的朋友介紹，簡直是一頭霧水。在神農壇景區，有一棵鐵堅杉，據說已經有一千二百多歲了，依然高大挺拔、枝葉葳蕤、充滿活力。那漫山遍野的茶園就更不用說了，民間傳說茶樹就是神農在神農架發現的，“神農嘗百草，日遇七十二毒，得茶而解之”。歷史上木魚坪地區出產的原生種茶，曾被列為明朝貢品。神農架封山育林保護水土，村民在政府引導下種植茶葉，遠銷海內外。

　　南溪的山水是純天然的，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，更沒有遭到破壞和污染。南溪人愛護自己的家園，他們巧妙利用自然山水，打造了一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鄉村旅游體系，讓久居鬧市的人們有了一個回歸自然、親近自然的機會。身處這樣的山水間，呼吸著潔凈的空氣，品嘗著農家的綠色食品，讓人安心、放心。

　　更重要的是，南溪人像山一樣淳樸、像水一樣純凈，他們待人真誠、善良，隨時看到的都是純天然的笑臉。幾天下來，我跟他們處成了一家人。早晨出門，他們會殷勤地叮嚀囑咐；晚上回家，迎接我的是熱情的問候和笑臉，讓人貼心、暖心。一位和藹可親的老阿姨執意送我一雙親手納的布鞋，卻怎么也不肯收錢。“都是家里人，哪能要你的錢呢？”她說。

　　南溪人追求物質富裕，也追求精神富裕，一座南溪書屋，讓南溪的山水多了幾分人文氣息。走進書屋，琳瑯滿目的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，從古今中外文學名著到神農架歷史文化等，種類繁多。書屋的主人說，建造書屋純粹出于公益目的，就是為了讓本地村民和外來客人能夠更多接受書籍的熏陶。受到主人的感染，我當即承諾，向南溪書屋和山里孩子捐贈我的作品和藏書，為書香南溪助一臂之力。我相信，潺潺的流水聲，啾啾的鳥鳴聲，伴以瑯瑯的讀書聲，一定是天下最美麗最動聽的交響樂。（作者： 徐可）